超市老板李玉合
李玉合给王茜的转账记录
小雨泽不愿意去医院，王茜带着他挑选玩具
孩子用的靶向药
王茜的爱心摊位
依托于肿瘤医院的城中村
□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余渊 李迎
李玉合从未想过，作为超市老板，他竟有一天会反过来给手底下的店员“打工”。
4月15日，1500元。李玉合对着电子账单反复核算，这是他家超市辛苦一天赚来的毛利润。打开微信，李玉合毫不犹豫地将这笔钱转了出去。
收到转账的王茜心情复杂。有温暖，因为这是来自老板最真诚的善意；有惶恐，她不知道未来怎么偿还这份人情；更多的还是苦闷，尽管自己和丈夫拼尽全力，尽管有来自其他人的善意，但孩子后期治病所需的天价医药费，还是压得一家人无法喘息。
王茜是四川巴中人，去年10月，3岁的儿子雨泽不幸确诊神经母细胞瘤。在病友的推荐下，今年2月，王茜带着儿子从巴中到济南求医，临时住在山东省肿瘤医院附近。其间，她在距医院约18公里的喜东来超市，应聘当了蔬菜分拣员。但由于孩子需要经常到医院化疗，王茜无法保证上班时长，接连两次出现早退或翘班的情况。
李玉合得知王茜翘班的真相后，决定将超市每天的毛利润拿出来救助孩子。一个多月下来，他已陆续向王茜转了33笔账款，总额5万余元。“只要孩子有救，我会一直资助下去。”李玉合说。
确诊“儿童癌症之王”
儿子雨泽确诊神经母细胞瘤那天，王茜带着他从就诊室出来。在医院的超市，儿子想要一个玩具，王茜买了之后，蹲在医院门口抱着儿子大哭。
这是儿子患病半年来，王茜能想起来印象最深的情景。4月14日下午，极目新闻记者在济南见到王茜时，她在山东省肿瘤医院附近一家爱心面包店门口摆摊卖纸巾。她儿子正在医院里接受第九轮化疗，这轮之后化疗将暂停，进入干细胞移植准备阶段。
2023年10月，3岁的雨泽摔跤后持续两三天腹痛，并伴随高烧。王茜带着孩子到重庆检查，经诊断，孩子腹部有一个鹅蛋大的肿瘤，医生怀疑是高度恶性，建议立刻进行肿瘤切除手术。术后经过病理检查，孩子确诊患有神经母细胞瘤，且是高危四期，生存率仅20%至30%。接受移植和免疫治疗后，生存率或能提至50%。
“我当时就蒙了，大脑一片空白。”王茜说，她和家人并不知道神经母细胞瘤到底是怎样的疾病，后来上网查，才得知这个病因为死亡率高，被称为“儿童癌症之王”。
公开资料显示，神经母细胞瘤是起源于早期神经细胞的一种癌症。其作为恶性肿瘤，治疗困难，疾病预后较差，是婴儿最常见的肿瘤类型。常发生于5岁以下的儿童，尤其是2岁以下的婴幼儿，10岁以上人群较为罕见。
在病友的推荐下，今年2月，王茜和母亲带着孩子来到济南的山东省肿瘤医院，接受后续的放化疗和干细胞移植治疗。
1.6万元一盒的靶向药
山东省肿瘤医院位于济南西郊，距市区有近20公里，紧邻济兖公路。东侧是一片拥挤的城中村，西侧有酿酒厂、钢板公司以及汽车销售4S店。当地司机说：“来这里的人要么是买车的，要么就是来肿瘤医院看病的。”
医院向东是一条窄巷，分布着快餐店、食杂店及每晚100元以下的宾馆。再往深处，则是被出租的二三层自建房。这是一片依托于肿瘤医院存在的城中村，肿瘤患者拖家带口从全国各地涌来，租住于此，准备着一场无法计算胜率的持久战。
来到济南后，王茜在医院附近约2公里的小区租了一处房子，又花800元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，方便接送孩子去医院。每天，她的时间被严格地以分钟为单位划分：早上7时30分，雨泽要服用靶向药，要求前后空腹一小时。8时30分后，孩子开始吃饭、喝奶，由于化疗总是胃口不好，王茜和母亲总要花心思哄着他多吃一点。9时以后，他们去医院化疗，每一轮化疗周期为21天，前5天住院输液，后面7至14天为抑制期，需时刻关注孩子血液和脏器的各项指标：白细胞数值低于2时，要打“升白针”，否则容易感染、发烧；血红细胞数值低于70时，需要输血浆；血小板指标也需要关注，当某项指标过低时，需要打“升板针”，这些症状在化疗后会随机出现。等到第22天，再继续开始下一轮化疗。
为了缓解贫血，王茜的母亲每天下午会给孩子榨甜菜根汁。“就怕（血液）指标掉，怕掉到最低对孩子的生命有影响。”王茜的母亲说完，转过身偷偷抹泪。
而在孩子不住院的日子里，王茜一直琢磨着出去找工作。王茜给记者算了一笔账，孩子每天早上服用的靶向药一盒售价1.6万元，折合下来单颗药的价格为177元。接下来孩子要接受的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，费用高达10万元，后期还可能进行更昂贵的免疫治疗，花费或超过百万元。
两次翘班后的真相
对王茜来说，想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容易。将照看孩子摆在第一位的她，给自己的求职定位是——孩子需要时能立即翘班的小时工。王茜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，但别无他法。找了半个月，无论是应聘外卖员还是超市营业员，王茜都遭到了拒绝。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，“毕竟这个社会不是围着你转。”
2月下旬，王茜在网上偶然刷到一家刚开张的“喜东来”超市招人。她去面试，负责招聘的人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，王茜以为会再次无功而返。
“她要求的工作时长，和我们规定的工作时长差距比较大，我们管人事的大姐有些拿不准主意。”喜东来超市老板李玉合说，后来是他决定先把人留下来，“因为我们刚开业，最重要的是把人员稳定下来。”
入职后，王茜主要负责蔬菜分拣。头一个星期，埋头苦干的她与李玉合几乎没有交集，同事也都不清楚王茜家里的状况。大约是入职后第7天，正在上班的王茜突然接到母亲电话，称医院临时通知让孩子去做检查。当时李玉合不在店里，王茜和主管请假后便匆匆赶了回去。当晚，李玉合知道了王茜早退的情况，但并不准备追究。
李玉合没想到，前一天早退的王茜，第二天下午1时又找到他，说还想早点走。
入了职就有恃无恐了？
李玉合并不是一个爱动怒的人，但作为超市老板，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：任由员工不守规矩，其他人怎么看？李玉合回忆说，当时他质问王茜为什么总要早退，哪知对方头一低，委屈地哭了起来。这让李玉合感到很无奈，因为他最怕女人哭。同时他也疑惑，职场上的正常交流，何至于此？
王茜架不住询问，最终说出了实情：两次翘班，都是为了患癌的4岁儿子。离开超市时，王茜眼中带泪。李玉合看着王茜的背影，心里也不好受。
“肿瘤里带‘母’字的，都很凶。”李玉合说，2022年5月，他一个不满2周岁的表侄患上了另一种带“母”字的肿瘤病——髓母细胞瘤。当时，他四处托关系找医生，带着孩子跑遍了济南几家医院，后来孩子辗转去北京治疗，可惜孩子最终没能挺过当年国庆节。
“暗访”医院后的决心
对于王茜的遭遇，李玉合感同身受。3月4日得知王茜儿子患癌的当晚，李玉合思前想后，决定将超市每天的毛利润都转给王茜，资助她给孩子治病。
他通过微信给王茜转了1000元钱，并发过去一段话：“你来店里工作一周了，看到你的工作很尽心。对于你家里的情况我们了解了一下，我和家里人商量想帮你们，每天把店里的收入拿出来给你一些，你先应急，别耽误孩子治疗。”但实际上，李玉合是瞒着家里人作出的这个决定，之所以“欺骗”王茜，是不想她有太多负担。
老板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，让王茜倍感意外。看到李玉合转来的1000元，她惊讶、不安，也不敢相信。但很快，所有的念头都被“孩子治病需要钱”的想法压制下去，王茜说自己没有办法，现阶段孩子的救命钱是最需要的。
此后7天，王茜都在医院陪孩子做检查。医院到超市有近18公里，坐公汽需要1个多小时，李玉合曾告诉她，可以自由选择上下班时间，“如果孩子要去医院，你就不用来上班了。”1000元、1200元、1500元……这7天里，即便王茜没有上班，李玉合也从未间断过转账。
3月11日，李玉合到槐荫区办事，顺便去了山东省肿瘤医院“暗访”。“我可以资助一个好人，但绝不资助一个骗我的人。”李玉合说，他去医院就是想看看，孩子的病情是否真如王茜所说的那样 。
因为化疗，4岁的小雨泽已经掉光了头发，手臂上扎着针，一旁的输液机器不时发出蜂鸣声。站在病房外的李玉合看到这一幕感到心痛，他了解了孩子的病情，确认王茜并没有骗他。李玉合离开时也没有和王茜母子见面，却暗下决心要帮忙救孩子。
超市老板“反向打工”
突然有一天，王茜和李玉合的故事被放到了网上，被贴上了“反向打工”的标签。一波接一波的采访接踵而至，起初李玉合是拒绝的，因为不想高调，更不希望媒体宣扬此事。但李玉合很快改变了主意，他明白仅凭一己之力救不了孩子，“如果新闻报道能让更多人伸出援手，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。”
驰援的爱心，比李玉合想象中来得更快。济南有好心人赶到超市，捐出1000元让李玉合代为转交；其他超市的同行拉来了10箱纸巾，让王茜摆摊售卖；还有更多素不相识的人来到李玉合的超市，买东西多付一份钱，只为资助王茜母子。
开心之余，李玉合又有些担心。这件事传得这么快，妻子会不会也看到了？当李玉合平静而诚恳地向妻子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，哪知妻子早就知道了一切，只是狡黠一笑，反问道：“我还准备看你要瞒到几时？”
超市的另一名股东张羽平（化名），也被蒙在鼓里 。张羽平说，老李把超市的毛利润都拿出去了，水电、运输、房租等都含在里面，这意味着超市现在是亏本经营，不过还在可承受范围内。他们还开有另一家超市，能补贴一些损失，大家也都挺支持老李。
在孩子做化疗的病房里、在孩子临时却温馨的小家中、在无人照看却有顾客光临的爱心摊位上，甚至是在虚无缥缈的网络世界中，王茜都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善意。
病房里的家长互相慰藉，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；房东在看到新闻后，趁着王茜不在家悄悄给孩子塞了一个红包；一名好心人驱车十多公里，赶到王茜的爱心摊位留下300元钱，却没有拿走任何一件商品；数百名网友通过支付宝给王茜转来一笔又一笔的救命钱，截至4月15日，善款已超过11万元……王茜说，如果没有这11万元，儿子的手术费都凑不齐，不论大众如何谈论自己，她都能接受。让王茜感到难过的是，有一些网友竟质疑老板李玉合是在作秀。
“这些天，很多好心人给我转账时，特意叮嘱我要给李老板也转一份心意，但每次李老板都婉拒了，让我收下。”王茜说，一个多月来，李老板几乎是给她放了带薪假，每天只是默默地转账，从没要求她做过任何事。对于李老板，她只有感激，也希望大家不要误解他。
翻看李玉合的手机，他与王茜的聊天记录可谓“简单粗暴”。已经转出去的33笔、共计5万多元的款项，几乎占据了一半的聊天内容。除此之外，两人聊天最高频的话，分别是“收一下吧”和“谢谢您李总”。
李玉合说，他不喜欢整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，也不喜欢说漂亮话，只有实际行动才是对孩子最好的帮助。
热度过后，还会坚持捐款吗？面对大众最关心的问题，李玉合坚定地说道：“只要孩子有救，我会坚持下去。”
